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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前衛與寫實風格的教師圖像《人間師格》

趙庭輝╱輔大學影像傳播系專任副教授

2012年09月18日

基督教論壇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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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師格》（Detachment, 2011）是美國導演東尼•凱，繼《美國X檔案》之後的最新作品，集結許多大牌明星共同演出，挑戰極具爭議性的題材。不僅榮獲東京國際影展最佳藝術貢獻獎，也曾來台參加2011年金馬影展。

本片以前衛的電影語言、拼貼跨界媒材、雋永的文學旁白，以及複雜的敘事形式，為劇情式影片的影音美學與故事情節，開創出兼具前衛與寫實的創作風格。在呈現教師的多元圖像中，誠實面對人性的軟弱與心理糾葛。除了犀利批判當今美國教育體制的問題之外，也提供臺灣反思教育價值的機會。

直言批判美國教育制度
《人間師格》描寫一直從事代課教師工作的亨利，來到一所已被州政府放棄的高中任教。藉由亨利這個「局外人」的身分，暴露出美國教育體制內的教師圖像。本片的英文片名意指「分離、分遣、超然」，其實相當具有多義性，無法藉由表面文字理解它的真正意涵。它可能是指教育體制已與原本理想「分離」；也可能是指亨利不斷被「分遣」代課；更可能是指本片位居「超然」地位，冷靜旁觀現實教育的起伏變化。

其實，本片的中文譯名是轉喻自日本無賴派小說家太宰治的同名小說《人間「失」格》，原文字面意思是指失去作為人的資格。本片一開始引用法國存在主義小說家卡謬《異鄉人》的話，「…我從來沒有感覺如此深刻，我的靈魂與我之間距離如此遙遠，而我的存在卻如此真實」。結合太宰治的「虛無頹廢」與卡謬的「荒謬存在」，貼切傳神地表達出本片的題旨。

在片中也提及美國現代主義小說家福克納（透過意識流手法，以多元角度造成敘事中斷與跳躍）與愛倫坡（藉由詩意文學技巧與隱藏符號密碼，如同偵探般呈現人類心理的黑暗與夢境），都是了解本片相當重要的線索。這些線索藏身在影片背後成為敘事母題的「次文本」，使導演與編劇藉由現代主義的荒謬理性，反諷與隱喻後現代情境中的虛無迷失，逐漸發展出本片獨特的敘事形式。

客觀鋪陳殘酷事實
繼承現代主義的藝術電影表現，挑戰劇情片的傳統規則，讓本片遊走在前衛與寫實風格的兩端。透過較為罕見的完全正面直視鏡頭，由主角亨利面對觀眾說話，破壞好萊塢向來隱藏攝影機的存在，想要塑造現實感的企圖。而切割人物的頭部上方與大量的傾斜不完整鏡頭，更是表現出導演對人物深具缺陷的評價。同時藉由大量跨界媒材的拼貼，例如透過幻燈片般閃爍的光影，呈現粉筆在黑板上書寫的字跡；突然出現、饒富童趣的數位處理；以及靜態照片與動態影像的彼此對話，在在展現本片充滿後現代主義的藝術氛圍。

《人間師格》是以亨利作為「第一人稱」的敘事者，但他並未詳細陳述故事情節與來龍去脈，卻是透過喃喃自語的方式，面向觀眾「主觀」訴說他身為教師的心理感受。另外他也像是導演的代言人，他以「第三人稱」的方式，深入每一個場景裡尋覓探索，「客觀」舖陳美國教育體制的殘酷現實。
嚴格說來，亨利並不是本片唯一的主角。整個敘事形式既非傳統線性、雙故事線、主線與副線交叉，或是以亨利為中心呈輻射線往外擴散，而是點狀分佈的結果。使得每一個角色都具有獨立發展出不同故事情節的可能，然而他們卻都被放在同一所校園中，交織成首尾一貫的脈絡肌理。

暴露出人師的脆弱
當亨利進入與外界隔絕的狹隘高中校園時，他不僅打開美國教育體制的普遍問題，而且也暴露出身為人師外表堅強、內心軟弱的極度缺陷與不完整性。州政府教育局督學指責該校，學生成績低落進而影響升學率，導致富有家庭紛紛搬離學區造成房價大跌，凸顯官僚體制將教育商業化，視升學率為教育成就的唯一指標。而只會透過電話痛罵校長與教師的家長，完全將教育的責任推給校方，卻不肯出席親師懇談會。不當的教育理念抹殺像美樂蒂這樣具有藝術天份的學生，也迫使艾麗卡選擇中輟流浪街頭而淪為雛妓。

本片一反傳統討論師道的電影，對教師如何引導學生重回人生正軌輕描淡寫，反倒是脫去教師春風化雨的虛假面貌，誠實面對人性的軟弱與心理糾葛。《人間師格》裡描寫的，是一個個帶有心理創傷與籠罩在壓力陰影之下的教師，事實上他們是一群能力有限而無法教導學生的人。

就像受到州政府教育局關校壓力、最終被迫去職的卡洛校長，原來在富麗堂皇的家中，早就與丈夫相敬如「冰」；而面對滿嘴髒話的學生，年資最深的老師理查，選擇以更難聽的髒話與學生飆罵，他坦誠自己不得不服用抗憂鬱劑，否則早就想殺光半數以上的學生家長。更諷刺的是，身為心理輔導老師的派克博士，在輔導學生坦雅時竟然情緒崩潰；而長相脫俗美麗的麥迪森小姐，根本是一個不敢在週末回家的人，因為她害怕孤獨的滋味。

在點狀分佈的敘事形式中，本片發展出兩條相當薄弱的故事線。一條是亨利與美樂蒂、艾麗卡，以及麥迪森小姐的微妙關係；另一條則是他與外祖父、生母之間的不解謎團。亨利讚賞美樂蒂不被父親悅納的藝術天份，卻讓美樂蒂誤會他的愛意，受到羞辱的美樂蒂選擇在光天化日的校園中，於亨利面前自殺。而亨利拯救淪為雛妓的艾麗卡，卻讓艾麗卡萌生與他成家的慾望，最後亨利不得不將她送到中途之家。麥迪森小姐向陪她回家的亨利示愛，凸顯她的孤獨與寂寞。

來自破碎家庭導致封閉自我的亨利，因生父遺棄而由生母及外祖父陪伴長大。本片並未詳述生母服藥自盡的原因，然而卻由亨利口中表示生母曾與外祖父發生「一件」事情。亨利長期照顧與探望罹患失智症的外祖父，在與外祖父死前的對話中卻以「爸爸」稱呼他，充分說明亨利缺乏父親認同的虛無存在感。因此他呆坐在空盪盪教室的學生椅子上、而麥迪森小姐出現時，才會說出「妳雖然看得到我，但我卻是空的」。

體制崩潰未澆熄熱情
然而《人間師格》真的沒有留下什麼希望給觀眾嗎？其實不然。在影片接近尾聲時，亨利到中途之家探望艾麗卡，她滿面笑容、張開雙手緊緊擁抱亨利，證明亨利所作的是有意義和價值的。然後，亨利拿著書本正面直視東倒西歪的課桌椅、空無一人的教室，前往另一所高中繼續代課生涯，也證明教育體制的崩潰並不能澆熄亨利的熱情。

事實上，儘管亨利滿有缺陷與不完全，但他仍試圖在教育體制之下，傾一己所有的關愛來教導學生。或許也因著他飽受創傷與試煉，才能更貼近學生心理的真正需要。亨利自身雖然破碎有限卻仍持續他的教育之路，這種不必完美而能堅持的教師圖像似乎成為一種典範，值得目前身陷僵化教育體制、以及教育價值遭到嚴重扭曲環境中的臺灣教師，進一步反省與借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