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ndy Olsen)坎貝爾斯維爾大學 (Campbellsville University) 負責國際教育事務的湯瑪斯 (Peter Thomas) 在早上6點19分收到一則簡訊。
「趕快看看你們的學生紀錄!」那是來自路易斯維爾大學 (University of Louisville) 一位同事的訊息。
於是,在4月25日 (星期五) 日出之前,湯瑪斯匆忙打開電腦,登入「學生及交換訪問者資訊系統」(簡稱SEVIS) ——美國政府用來記錄國際學生簽證狀態的移民資料庫。他迅速掃描坎貝爾斯維爾大學 (ㄧ間浸信會學校) 的學生名單。
就在幾週之前,美國政府幾乎沒有解釋,便將十多位國際學生從系統中註銷」,使他們失去合法留在美國就學或居留的資格。
但週五早上,湯瑪斯發現至少有三位學生的狀態被恢復正常。當天一整天,更多學生的名字陸續回到合法狀態,彷彿從學術性死亡中「復活」過來。湯瑪斯當時心想:「大家都恢復原狀了!」但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
坎貝爾斯維爾大學是超過290所受到川普政府打擊移民政策所波及的大學之一,數千名國際學生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失去簽證身分,而近期他們的身分又一一恢復。
目前至少有八所福音派學校通報學生資料被從SEVIS中刪除:奧克拉荷馬基督大學 有兩名、貝勒大學三名、威斯康辛協同大學10名。根據基督教大學與學院協會 (Council for Christian Colleges and Universities) 的數據,超過60名就讀於福音派院校的學生受到影響,但許多小型私立大學並未公開其被取消的學生人數。
這一連串的「註銷」始於今年三月,當美國國土安全部展開一系列針對國際學生的高調逮捕行動——其中ㄧ些人因曾在校園中表達親巴勒斯坦立場,ㄧ些人則原因不明。與此同時,美國政府悄悄地註銷了至少1800名學生的合法身分。根據政府目前的說法,有些案例並非撤銷簽證,而是刪除了學生簽證與其所屬學校之間的電子連結。然而這個舉動實際上抹除了學生的就學許可,迫使他們停止學業,甚至考慮離開美國。
然而,這些資料的刪除似乎與學生的政治行為毫無關聯。在ㄧ些個案中,學生曾有違法紀錄,例如未成年飲酒;另一些情況則是些微的交通違規 (甚至是早已撤銷的交通案)。在許多案例中,政府完全沒有提供任何終止簽證的理由。一名聯邦法官形容這些作為「武斷且反覆無常」。
在五月的法庭聽證會上,政府透露他們曾從聯邦調查局 (FBI) 的資料庫中,篩查數千名國際學生的姓名,但未經徹底審核。根據湯瑪斯的說法,在坎貝爾斯維爾大學這所國際學生佔學生總數約30%的學校中,有一名學生的SEVIS紀錄之所以被終止,竟然是因為他曾報警,說自己遭到搶劫。湯瑪斯說:「這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在隨之而來的混亂中,受影響的學生提起數十宗訴訟,努力保住自己的合法身分。其中包括幾位剛從康克迪亞大學 (Concordia University, St. Paul) 畢業的印度籍學生,他們因簽證被取消而被迫放棄在科技公司的實習機會。
一個月後,隨著越來越多法院禁制令的堆積,政府終於讓步:4月25日早上,也就是湯瑪斯看到學生學術生涯逐漸恢復正常的那天,位於華盛頓特區的司法部律師向一位聯邦法官解釋,國土安全部正在建構一個新的國際學生審查系統;在此之前,會先恢復被刪除的紀錄。
「大家總算鬆了一口氣,」基督教大學與學院協會 (CCCU) 主席霍格 (David Hoag) 告訴本刊:「這似乎意味著政府仍在釐清處理程序,然後終於意識到——哇,也許他們並沒有搞清楚實際情況,必須調整他們在這個議題上的做法。」
但霍格也指出,這份安心只是暫時的。政府已經警告,仍可能會再次終止那些已被恢復身分的學生,也可能對他們採取驅逐出境行動。而且,並非所有學生的身分都已恢復。
「學生紀錄正逐漸被修正,但沒有一致性,」湯瑪斯說。撤銷終止處分的程序對政府和學校來說都十分繁瑣,有些學生的紀錄還需要校方主動向政府請求手動修正。
霍格表示,這對許多沒有專職負責國際學生、能即時監控SEVIS紀錄的職員的基督教學校來說,等於又增加了一層壓力。在學期末忙於評分及畢業事務之際,突如其來的變化更容易被忽略,導致學校錯失補救時機。
這場簽證風波已嚴重衝擊許多學生的生活。有些人為了避免被遣返而選擇自主離境,甚至躲起來;也有人在學期最繁忙的時段被迫停課。一位來自印度農村家庭、就讀坎貝爾斯維爾的學生表示,她的家人為了聘請律師幫她對抗被終止身分的決定,不得不貸款3000美元。
「這對她來說非常痛苦,」湯瑪斯說。他為自己學校龐大的國際學生族群感到驕傲,也很感恩目前學籍身分終止的狀況暫時暫停了。但他也說:「有些傷害已經造成,恐怕無法挽回了。我真心希望情況能好轉。」
這波針對國際學生的行動,發生在美國各大學迎來史上最高國際學生人數的時刻。對許多小型學校而言,國際學生是極為重要的財務來源。各校憂心政府的做法會讓這些學生卻步,就像川普第一任期內發生的情況那樣。
「我們的國際學生人數明年可能會出現一波下滑,」霍格說:「畢竟這些變動讓美國看起來不太友善。」
即使是在那些學生簽證未被取消的校園裡,不確定性也已讓學生和教職員感到惴惴不安。多所大學與神學院拒絕對此事發表評論,並要求本刊不要訪問他們的國際學生。一位大學校長告訴本刊,他的學校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但仍要求不要公開學校名稱。
位於坎貝爾斯維爾東北方約一個半小時車程的阿斯伯里神學院 (Asbury Theological Seminary) 目前有約80名國際學生,沒有任何人的SEVIS紀錄遭到終止。但教務主任瓦吉斯 (Allan Varghese) 仍幾乎每天登入系統查看。
幾週前,有人在餐廳攔住瓦吉斯 (Varghese),對他說:「我聽說移民局 (ICE) 正在找某個學生談話。」一位教職員也寫信給瓦吉斯,提到ICE正在訊問某個人。瓦吉斯會知道是誰嗎?他立刻查閱資料庫,確認沒有學生失蹤,並告訴大家,這很可能只是謠言。
他說,國際學生接到詐騙電話已發生過至少兩次——對方聲稱他們違反了簽證規定,並「好心」提供解決移民問題的幫助。瓦吉斯用一點黑色幽默來安撫學生:「如果ICE真要找你,」他開玩笑地說,「他們會直接敲你家的門。」
儘管如此,來自印度的瓦吉斯表示,神學院的許多國際學生對政府針對移民的敵意並不感到動搖。有些是博士班學生,已經走到學術旅程的後段;有些人克服了近乎不可能的官僚主義及財務障礙才來到美國求學;還有些人來自受極權統治的國家,那裡的基督徒常年生活在高壓監控下——他們懂得如何在強人政府下躲避眼線。
「他們習慣這類言論了,」瓦吉斯說。「有些人一開始不相信這種事會發生在美國,但同時他們也說:『還能預期會發生什麼更糟的事嗎?』」
瓦吉斯定期與國際學生會面,和他們一起禱告,並舉辦工作坊,幫助學生在異國求學時應對各種挑戰。他用摩押寡婦——外來移民路得——的故事來鼓勵他們:「我想提醒大家,最終是上帝把你帶來這裡,祂有祂的目的和工作,讓我們別忘了這ㄧ點。」
說到這裡,瓦吉斯忽然打斷自己:「我們學校不會把這些鼓勵的談話以正式的電子郵件或其他方式發給學生。」他說,有心人士甚至可能利用對聖經女英雄的提及來加以攻擊國際學生。
「這畢竟是現在這種情勢最冒險及未知的部分。」
Andy Olsen為本刊資深特稿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