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Michael Rhodes)舊約時代的以色列周圍環繞著君主國和強大帝國,這些國家有著強人統治者和高度階級分工的社會體制。最終,以色列人也渴望能仿效這些體制。這類政治經濟體制充滿政府官僚、職業軍人、祭司階級——以及在社會金字塔底層的農民。農民的職責理所當然是為所有人提供食物及一切所需。
然而,以色列蒙召成為一個 「逆著文化而行的群體」(countercultural community),透過信實地遵行上帝公義且公平的律法,在外邦中體現、反映上帝品格並參與祂的使命。而這一切需要以色列建立一個由許多公義之人組成的公義群體。但是,像這樣公義的群體和公義的個人從何而來?以色列人要如何獲得並培養這種公義的美德?
為了回應這個問題,《申命記》提出了一個令人屏息的願景,展現了在像古代世界和今日許多社會這樣階級分化的環境中,成為「公義之人」究竟意味著什麼。《申命記》所提出的答案十分出人意料:公義的門徒訓練,從一場筵席開始。
在《申命記》14章22-27,我們讀到一段上帝對十一奉獻的明確指示:以色列各家必須將收成的初熟果實和頭生的牲畜帶到聖所。為什麼呢?為了能夠在主的面前一同享受宴席。
這場宴席的明確目標是教導以色列人「學習時常敬畏耶和華」(申14:23)。但是,十一奉獻的宴席如何教導人敬畏上帝呢?這段經文並未提及宴席中涵蓋教導、誦讀或訓誨的部分。相反地,它呈現的是一種透過行動來學習的方式——更準確地說,是透過「吃喝」來學習,強調這頓飯重複性的、關乎身體力行的本質。換句話說,這筵席是一種能塑造生命的操練,培養出上帝對祂立約子民所要求的美德與情操。
在古代世界中,每個平民百姓都習慣在上強權者要求他們將十分之一的稅獻到中央聖所(申14:22),但他們絕對不會預料到,這十分之一的稅最後竟會以全民宴席的方式歸還給他們 (申 14:23)!在古代社會中,宴席——就像十一奉獻——通常是統治階級用來鞏固權力的工具。它們被用來展示統治者的威能,讓賓客對其心懷感恩及負債感,甚至是收納貢物的手段。大型筵席非但無助於促進公義,反而往往成為有權者施行不義的工具。
然而,申命記中的宴席截然不同。它邀請以色列人親自與這位神聖君王相遇:祂慷慨地將本應屬於祂的稅金歸還給祂的子民,並呼召他們參加一場皇室規模的盛宴——由耶和華親自主持與招待的歡樂節慶。
耶和華這項創新的十一奉獻制度,資助了一場塑造人生命的筵席,使祂的子民可以親口品嚐、親眼目睹、親身感受這位神聖君王的慷慨。這也是為什麼經文特別強調筵席的豐盛份量 —— 整個家族農作收成的百分之十,以及他們所有牲畜的頭胎,並且生動地描繪令人垂涎的菜單:穀物、新酒、橄欖油、牛、羊、清酒、「濃酒」,以及兩次重複出現的總結性詞語:「凡你心所想的」(申14:26)。
然而這場宴席還有另一個目的:培養以色列人慷慨互助的美德,並對他們之中的弱勢群體懷有同理及關懷的心。
在古代近東地區的節慶中,參與者的座位、穿著、入場時間、以及所獲得的食物份量,都明確地反應了他們在複雜的社會階層中的位置。這類宴席通常不僅無助於消彌社會的分化,反而加深了階級間的鴻溝。因此,上帝呼召以色列人進行改革並重塑既有的宴席方式:在與主流文化中既有的政治與經濟制度互動的同時,也在其中挑戰它、進行顛覆性的改變。
耶和華的十一奉獻稅收制度邀請並歡迎社會各階層的人參與這場全國最奢華、最盛大的年度節慶。整個家族所有人都被要求一同參加,並在筵席中地位平等地歡慶:「你和你的家屬在耶和華你神的面前吃喝快樂。」(申14:26)。
上帝這種要求「以家族為單位」的宴席安排具有重要的道德意義。
在古代世界,一個家族不僅包括直系親屬,還涵蓋了家中的非親屬成員——包括社會裡的邊緣族群,例如利未人、孤兒、寡婦、雇工、負債的奴僕、寄居的外邦人——及其他以「擬親屬 (fictive kin)」身分依附在家族裡的人 (申12:7-12;16:11,14;26:11)。飲食的餐桌是為家人所預備的,如布勞利克 (Georg Braulik) 所說:「能同桌共食的人,必須是親屬,或成為了親屬的人。」在耶和華的宴席上,平常被邊緣化的人所獲得的遠不只是食物、酒水和暫時勞動的歇息。他們獲得了一個更特別的機會:成為真正的家人。
然而,這場十一奉獻的宴席同時也是一個提醒,讓以色列人記得在影響他們生計的經濟生態系統中,彼此應是互相依存的。
大型宴席需要大量的準備工作—— 包括耕種、收割、儲存和預備食物 ——整個家族與村落往往需提前數月共同參與這些工作。因此,儘管這場十一奉獻的宴席是由神聖君王所主持的,百姓卻是以一種高度參與的共餐方式來經歷它,每個人都貢獻了一份力量。耶和華是這場筵席所需一切材料的最終供應者,但這頓飯卻是由所有參與的家族集體勞動所結出的果實。
申命記視這場豐盛的宴席為一種道德上具有塑造力、促進經濟公義的操練,這一點令人感到驚訝 —— 因為在這卷書的其他地方,都對放縱飲食提出深刻的質疑 (申 8:1-20)。事實上,在整本聖經中,每當人們享受繁榮的經濟時,便會出現對貪婪、偶像崇拜式的自我膨脹,以及對他們忽視貧困鄰舍的警告。
然而,申命記對此一危險的解決方案並非禁止飲食,反而是「盛宴」。 申命記並不主張透過匱乏感來壓抑自私的經濟慾望,反倒教導以色列人要透過一場既享受又喜樂的慶典,將自己的渴望重新導向上帝和鄰舍。申命記指出,唯一能安全地追求並經歷經濟豐盛的方式,就是在一個確保「所有人都能吃得飽足」共同體中—— 包括他們之中最脆弱、需要幫助的人 (申14:29)。
在耶和華的宴席上,公義的慷慨透過群體/共同體間的連結展現出來。而共同舉杯、分享食物的行為,則旨在鞏固既有的關係,並建立跨越社會階層的新連結。
公義的靈命塑造始於宴席,但並不止步於此。透過宴席學習敬畏耶和華,是培養個人及群體公義品格不可或缺的一環——這種品格正是為了幫助以色列人遵行本書其他地方所記載的公義律法,包括:要求他們免除債務、釋放奴隸,以及每逢三年一獻的十一奉獻。上帝要求以色列人每三年將收成的十分之一獻出,用來建立一套社會安全網,照顧他們中間的弱勢群體 (申命記14:28–15:18)。
這些律法的實踐,取決於以色列人是否具備慷慨及團結的「經濟美德」。這些美德正是透過他們在耶和華的面前,歡樂地共享宴席所學習和培養的。在這個政治制度和一般社會宴席往往只會助長不公義行徑的世俗世界裡,以色列的宴席成為他們的核心操練,上帝的子民在其中學習如何「成為公義的群體」。
《申命記》向我們展現了上帝的終極心意:上帝渴望建立一個以公義法則為基礎、由公義之人所組成的群體。在宴席中,以色列人透過歡喜快樂的參與,養成一種對耶和華的敬畏,認識祂是那位慷慨、親自與祂子民同在的君王;同時,他們也培育出一種對弱勢群體的慷慨團結的情操。
那麼,這項功課如何成為上帝今日對我們的呼召?在我們當前這個充滿經濟上的不義、彼此隔離的社會中,這些經文是否能激發我們去學習「如何在自己的群體中實踐公義的門徒生活」?我們的教會若要追求一種《申命記》筵席式的公義,會是什麼樣的畫面?我們是否願意不只在制度上共同實踐這種公義,也在個人生命中培養出這樣的道德品格?
和《申命記》對上帝筵席的心意一樣,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在生活中找到方法,與身邊經濟貧困及被邊緣化的人建立更深的連結。我們可以在社會中抵抗種族與經濟上的隔離 —— 包括改變我們工作的地點及模式、娛樂的選擇、敬拜的方式,甚至孩子受教育的環境。我們可以與那些扎根於貧困社區的教會和機構建立更深厚的夥伴關係。我們可以主動尋找機會,與上帝的百姓一同宴席,跨越社會中常將我們彼此分隔的界線。
正如在申命記的時代一樣,今日亦然:建立公義的社會制度及培養公義的品格,是一體兩面的事。
好消息是,這條通往公義門徒生活的道路是充滿喜樂的。我們透過操練對耶和華的敬畏、在祂面前與所有鄰舍一同的慶祝和連結,學習成為公義的門徒。凡追求公義的門徒生活的群體及個人,最終都將投身於追求公義政治的艱難工作之中——無論是在教會內,還是在更廣大的社會中。
當然,當我們在群體中建立關係、尋求公義時,食物幾乎總是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正如社會運動家艾德·洛林 (Ed Loring) 所說:「公義固然重要,但晚餐是不可或缺的。」願我們每一位也都在通往公義的路上,與人一同歡宴。因為,若我們尚未學會在敬畏主的心意中一同吃喝 —— 沒有學會用培養公義及慷慨品格的方式來用餐,並在群體中學習施予及領受 —— 我們便沒有真正加入上帝使公義得勝的工作之中。
麥可·J·羅德斯 (Michael J. Rhodes) 是凱里浸信會學院 (Carey Baptist College)舊約講師,同時也是《公義的門徒:不公義世界中的聖經公義》(Just Discipleship: Biblical Justice in an Unjust World)一書的作者。